等到了庄子上, 上次王浮来时住的那一排房子已经翻修加固过了, 现在摆满了鸭毛、鹅毛,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整个庄子都换了一副景象般,人人精神奕奕,
虽不是面色红润, 至少没有瘦得那么可怕了。
董阿大正在庄子上管事, 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种树要用的树苗和工具。
早几天,他们庄子上的人就自发聚集起来,各自领了任务去种树, 因为大家也都听说了东家倡导种树的事。现在他们通过制作鸭绒被,每天的收入比之前一个月都要多,
需要耕作的田地少了, 空闲时间也多了,所以都愿意去帮忙种树。
能吃饱穿暖,是孙家庄很多人毕生都不敢想象的日子,然而他们现在已经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并不是通过日复一日的劳作,而是通过一床轻柔的被子,
这令他们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种树小分队来了,他们大多数是小孩子,铁锹都挥不动, 所以挖坑的主要是几个大的,文同尤其惨,
要不是为了陪苏轼,他一个孩子都快有王浮这么大的人,至于被指挥得团团转吗?
王瑾很有一把憨力气,他还在那嘲笑慢条斯理寻找最佳受力点的沈括,结果沈括一锹下去,比他挖得深多了,他也只能讪讪地闭嘴不说话。
苏轼跟王浮同种一棵树,泥点子溅到苏轼脸上,王浮也不提醒他,等着看他几时自己发现。
被王浮盯得久了,苏轼似有察觉,问她:“十娘在看什么?”
“没什么呀,随便看看。”
“我总觉得你在憋着什么坏主意——”苏轼狡黠一笑,铁锹一翻,让王浮去看。
一条肥胖粗短的地蚕正撅着屁股努力地往泥里钻……
“啊!”王浮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
虽然她曾经拿狗尾巴草戏弄过王瑜,但她事实上对这些软体的、蠕动的、黏糊糊的东西十分害怕。
狗苏轼!
种好了树,每个人都在树上系了一块牌子,打算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不时地来看看这些他们亲手种下的树苗。
沈括去小溪边取水,看到了王浮让人做的简易水车,因为孙家庄没有大河经过,他们只能开水渠,连接小溪,把山上的水引到田里。有时候地势太高,董阿大就让人把王浮前年在青神乡下庄子改造的水车照样做了几架拿过来,效果非常好。孙家庄上用的很多农业工具,都是王浮改造过的,有的是她曾经见过的,有的是根据她的物理知识自己琢磨的,还有一些,是庄子上的老农总结经验帮她改进的。
比如给麦穗和稻谷脱粒的连枷,通过用力甩动,可以快速打落谷物上的种子;还有一种类似风箱的木制机器,可以摇动手柄,后面的扇叶就能把空壳的种子扇走;脱粒和脱壳的机器受限于铁器的制作,她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做,但已经有了初步构想……
这些东西都让沈括觉得新奇,他跟着沈周也上山下乡过好多次,从没有见过其他庄子上的农人会在这些工具上下功夫,而像沤肥这样的农业操作他也没见过。
沈括问王浮,王浮不敢暴露自己,只好说是庄子上的老农改进的,沈括明显不信,一直追问她,然而沈括是个聪明人,口齿伶俐,竟然把王浮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老实招供。
“没想到十娘还有这样的才华,不瞒你说,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十分感兴趣,只是家母对我寄予厚望,不敢辜负,只待日后为官一方,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听说诸葛孔明曾经做过自动运送粮草的木牛流马,威力强大的诸葛连弩,还有孔明灯,若是再做大一些,运物载人或无不可?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旁门左道,今日见了,方才知晓,研究出一样更好用的东西,也是一项功绩。”
古代的学术分类根本没有物理化学,这些科学知识一般零星散落在其他学科里,或者统称为“旁门左道”,不被世人认可,像沈括这样的,能够理解王浮改造农具,发展生产力,甚至把孔明灯联系到热气球的,实在是见识卓越了。
“不瞒你说,我认为诸科之外,应当有一门‘格物’科,格物致知,万事万物的产生和发展都有它内在的和外在的共同作用造成,如果我们能够知道水为何向低处流,鸟为何能在天上飞,鱼为何能在水里游,我们就能像鸟一样腾飞,像鱼一样游于四海之内,使低处的水灌溉高处的田地。就像算学一样,用固定的公式、定理将其看似变幻不定的道理捕捉下来,用来指导另一件事。”
“就是这样!我也是这么想的!”沈括激动不已,恨不得上前拉住王浮的手长叹一声“知音难得”。
王浮字斟句酌,简直就要把词库内存掏空了,仍然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个大概,没能把物理、化学、生物区分开来,这时代也没个理论基础,科普清楚真难。
但沈括完全不在乎,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刻起,有了新的目标。
他要建立“格物”科的理论基础。